尼尔·波兹曼在《娱乐至死》中把奥威尔和赫胥黎进行比较:“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强行禁书的人,赫担心的是失去任何禁书的理由,因为再也没有人愿意读书;奥害怕的是那些剥夺我们信息的人,赫担心的是人们在汪洋如海的信息中日益变得被动和自私;奥害怕的是真理被隐瞒,赫担心的是真理被淹没在无聊烦琐的世事之中;奥害怕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受制文化,赫担心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、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。”
用波兹曼的话来衡权当下,我发现赫胥黎的预见更深远,更切近于现实。奥威尔《1984》描绘的是铁幕时期的情状,专制统治者通过控制世界来规训所有的人,他们掌管所有的信息,投喂有利于统治者的虚假信息。他们会禁书、垄断真理的解释权,用意识形态来模块化所有的人。很显然,这种统治方式已经完全失效,至少人们在内心深处对这种方式不屑于顾——只是他们不敢在言语与行动上表现出来。有些思想还沉浸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,他们想利用运动、组织生活与纪律、思想改造等方式来提升人的精神境界,就属于缘木求鱼,根本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。
赫胥黎的《美丽新世界》创作的时间比《1984》还早17年,但它反映的是600年后的未来世界,比1949年出版的反映1984年生活的状况《1984》反而更具有现实感。它可以算是《1984》里所描绘生活的未来发展。正因为如此,它才更接近于现实社会,它比《1984》更加的让我们感同身受。给我的感觉赫胥黎设想的未来已来。
现在虽然不至于没有人愿意读书,但读书的人并不多也是事实。每年读书调查不断增长的读书本数在我看来作不得数。以学生为例,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来进行课外阅读,每天的作业多到不到子时写不完。好不容易盼来了周末,试卷多到他们不想放假,更不用说还有好几个补习班要上了。所以读书就是一种奢侈,哪怕是小学养成了读书习惯,到初中也会渐渐丢掉。
高中生更不用说了,他们没有自主学习的时间,连排队打饭那一会儿都会被安排来背单词和公式。上了大学,所有的外部压力消失,沉浸在游戏当中就是大部分目标不是很明确的学生的必然选择了。
成年人有手机这个功能超强的随身电脑,这几乎可以满足我们的任何要求,沉迷其中是常态,不被它奴役的反而是特例。所以根本不用禁书,因为已经少有人来读它们了。普通人一篇字数超过2000字的公众号文章都没有耐心读完,大部头的书基本沦为为催眠的工具——我就推荐过失眠的领导用读书来疗愈,但她甚至连挑一本书来读的欲望都没有,也就是说她宁愿失眠也不会考虑用读书来治愈它。
不仅读书的人变少,甚至写书的人也在减少。因为出书要出钱买书号,要审核,这让大部分想出书的人望而却步。出书需要深入思考,大家都沉醉于浅层次的热闹与喧哗,很少有人能沉下心来写东西了。写书人、诗人几乎成了穷困潦倒的代名词。所以现在的统治者根本不用禁书,更用不着在图书馆门前烧书,因为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读书了。暑假进图书馆的人不少,但大多数学生是在里面边蹭空调边写作业,年龄大一点的学生他们会带一部平板或者手提电脑来,我估计在做论文。一部分成年人是边看手机边陪孩子。
过去是信息控制,连《参考消息》这样的报纸都只能到一定级别才有资格订阅观看,现在是信息泛滥,热点频出。有一些人特别擅长用一个热点掩盖另一个热点,激起全民公愤的事会热上一两天,但很快就会被另一个娱乐新闻比如某明星吸毒、偷税、偷情所取代。我们每天获取大量的信息,但几乎很少能在我们的神经上划上刻痕,这些信息就像是食物中的金针菇,今天吃进去,然后“see you tomorrow",它只是在我们的肠胃当中经过了一遍,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又被我们排泄出来(忘记)。我们不是在消化信息,我们只是一个信息的通道。
至于赫胥黎担心的庸俗文化,我倒觉得这是对过去那种一本正经的假道学的反动。当人们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政治人物、道德模范都不过是骗子之后,难免会去魅与幻灭。沉迷于感官刺激、欲望与无规则游戏不过是对过去被欺骗的报复,从另外的角度来看,它甚至是一种反专制、反道学的革命行动。
当然,这种沉迷是容易上瘾的。因为人都有避难趋易的倾向,在自己的舒适区不停打转,看着平台根据自己的喜好推荐来的视频、短文精句,这就是一个不断自我强化过程,通过这种强化,我们会更加不能自拔。如果没有警醒,这种双向奔赴就会无休止且不断加速,直到根本无法扭转过来。
如果整个世界的人都沉浸在这种庸俗的快乐当中,那对统治者来说不啻福音。过去他们还需要用谎言与强制措施来强迫人们来相信他们说的谎话。现在不管统治者说什么,民众都会漠不关心,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快乐。因为这种快乐是这么容易得到,只要有一部手机和并不多的上网费用,人们就会一直幸福下去。既然大家都这么幸福,那无论有谁来统治,无论怎样统治,都是合理且有用的。这难道不是统治者所追求的最高境界?
赫胥黎的担心是多余的,一方面百姓感觉很幸福,另一方面统治者很轻松,这可真是一个美丽新世界,反正我是没什么好担心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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